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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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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這是自從和松田陣平一行人認識、不,從入學以來,曉美秋也第一次離開他擅長的領域,主動下場參與事件——作為警校的合作商戶,外守洗衣店所處的位置並不算遠,心急火燎的一行人為了真相又腳步快到簡直要起飛,沒有多餘的空閑留給曉美秋也去做調查。

擅長通過收集情報武裝自己,且喜歡通過靠掌握情報讓自己保持穩定的曉美秋也卻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安。

……甚至,他有點愉悅。

從大學至警校臨近畢業,在這攤開來看並不算短的時間裏,他一直保持著對諸伏景光的興趣,從濃烈的憧憬中誕生的惡意隨著時間的流逝並沒有被凈化,反而如同燒水壺底積攢的雜質和汙垢一般,水越是沸騰,生出的汙穢越是如附骨之疽一般難分難舍。

這扭曲的源頭甚至是荒誕又可笑的。

“大家都有家人,只有我什麽也沒有。”

即使松田陣平的父親在被誣陷後自毀了後半生,但有松田丈太郎在的地方就是松田陣平可以回的家,他依舊可以在與自己的父親爭吵並摔門而出後的某一天,重新回去那裏。

但曉美秋也不同。

他沒有家,從出生起就沒有過,自然沒有可以稱得上是“能回去的”地方。

家人、家,是曉美秋也極度渴望的存在,只要能得到這一方歸處,他願意將所有屬於自己的籌碼都擺上博弈桌。

所以,他始終無法理解諸伏景光在失去美滿的家庭後能夠保持穩定的自我,他沒有表現出絕望,也並不失望,即使在夜晚被噩夢纏身也沒有惶惶終日,始終沐浴在陽光下,站立時的背部挺出令人羨慕的弧度。

光是設想去玩這麽一場得到家人又失去的游戲,曉美秋也就覺得自己快要恨到發瘋,他真的很想問諸伏景光——為什麽你不發瘋?

是因為諸伏高明,你那穩重可靠的兄長嗎?

是因為降谷零,你那同甘共苦的摯友嗎?

是因為想要成為警察,你那越過普通的高尚理想嗎?

——好奇。

和信賴的同伴一同抽絲剝繭,在猝不及防間揪出了困擾自己十五年的真兇,諸伏景光現在會想些什麽的?是父母早已變得模糊的臉,還是兄長嚴厲的勸告?是夥伴擔憂的話語,還是血親臨死前的慘叫?是充斥於心的浩然正氣,還是恨不得殺之後快的恨意?

——好奇。

曉美秋也自己也很清楚,仗著手握技術去侵犯他人的隱私是非常差勁的行為,私下翻遍諸伏景光的人生這件事若是被本人知道,恐怕他們好不容易粘合在一起的關系會立刻破裂——但他已經無法收手、甚至在過程中亦從未想過要收手,回憶起最開始時只是想要了解諸伏景光的自己,就算是曉美秋也本人也會露出諷刺的笑容。

長野慘案的事發始末、出警記錄、在案供述文本、後續人員去向,他恐怕比患過失憶癥的當事人要更加清楚;外守有裏、山村操,大和敢助、上原由衣,那些被記得的、被遺忘的、變的陌生的人,反而是局外人將他們的臉和姓名牢牢匹配在了一起。

從大學時期伸出援手的一面之交、到警校時期的數次生死相托,恐怕溫柔良善的諸伏景光從未想過,他能有福氣擁有這麽一個同期。

唯一真切困擾到曉美秋也的只有那樁慘案沒有結局,當然了,因為十五年過去,兇手仍未伏法,而如今,能夠熟讀且背誦“諸伏景光的一生”的曉美秋也感到自己已然摸到了真相的邊緣,想起那個因為急性盲腸炎及並發癥的發作而死在諸伏景光父親名下班級的,名為外守有裏的小女孩——外守有裏,如果他收束情報網所得出的推測沒有出錯,那麽毋庸置疑,她是那塊連接著過去與現在的拼圖,是造就了那場慘劇的源頭。

雖然外守一的動機中仍有說不通的地方,不過……對他而言,這件事其實並不是很重要,畢竟曉美秋也其實只是想知道,若是諸伏景光發現深愛他的父母被殘忍殺害這件事和兒時的玩伴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好奇。

哈哈,他真的、他真的太好奇了。

好奇到在趕往外守洗衣店的途中,他全程都無法控制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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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不該被忽略的事,那就是之所以諸伏景光會註意到來自身邊的異常,是因為近期發生在附近的那起幼童綁架案,而根據諸伏景光認為那名被綁架的兒童有著酷似外守有裏的外貌來推測,這件事恐怕八成、不,恐怕就是外守一做的。

“抓一個長得像自己女兒的小孩?”

百思不得其解的松田陣平直白的表達著自己的詫異:“這麽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女兒長大成人後外守一很失落,他想要懷念再也回不去的舊日父女時光?”

欲言又止的諸伏景光在情感上略微掙紮了一下,還是開口解釋了:“外守有裏在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他想了想,繼續補充道:“差不多在六、七歲那年吧。”

嗯,這麽做的外守一怎麽能不算是在懷念回不去的舊日父女時光呢?

大腦中翻湧著惡意的曉美秋也笑著這樣想。

“你們有想好一下子該怎麽行動嗎?”萩原研二提起正事:“我們五個人制服一個大叔還是很容易的,問題是——”

“他手裏有人質,還是小孩子。”板著臉的伊達航面上的神情非常的嚴肅:“這次行動要多觀察再下手,我們自己受傷倒是沒什麽,就怕小孩出差錯。”

降谷零搖了搖手機:“順便一提,我已經報警說明了情況,如果情況不對——”

“就只用先拖住他,對吧?”松田陣平很自然的接道。

……其他的不提,他們之間互相接話的能力確實是有所提升。

不過很意外的是,警察那邊居然表示因為被其他事件拖住了腳步,雖然很抱歉,但還是告知他們會延遲這邊的出警,曉美秋也忍著去摸自己下巴的動作想起了一些東西——當初長野慘案發生時的長野警察同樣也是延遲出警,明明女主人臨死前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卻在諸伏高明回家後才登門,足足延遲了快半天……雖然東京的警察表示只會延遲半小時,但考慮到他們一行人估摸著只需要三分鐘就能趕到目標洗衣店,已知降谷零、松田陣平和伊達航均在場,問年老色衰、啊不,年老體弱的外守一能挨這幫大猩猩幾拳?

但不得不想歪一點的是,十五年前的長野縣警察、以及今天的東京警察在外守一的事件上竟然都存在延遲出警的情況,感覺多少有種宿命論在裏面啊……嘶,不對,學計算機科學技術的哪能推崇唯心主義?他曉美秋也從來不相信什麽命運啊因果啊之類的存在,果然,只是一些相當微妙的巧合吧。

大戰在前仍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曉美秋也被拍了一下腦袋。

“一會兒要是打起來,你記得躲遠點。”松田陣平沖他努努嘴:“我們幾個制服罪犯的時候有些下手沒分寸,會顧不上你。”

“陣平,你平時訓練我的時候哪次有過分寸?”感到好笑的曉美秋也道:“我好歹也是警校生,對付一般市民綽綽有餘吧?”

呃,即使是殺過人的外守一也能算是一般市民,吧?

“而且……”他捏了捏松田陣平纏著繃帶的手:“你的手怎麽了?”

“前幾天和hagi一起逗貓被抓了一下。”滿臉寫著不自在的松田陣平輕輕搖晃了一下手腕,別扭的掙脫了曉美秋也羽毛似的力道:“沒什麽大事,醫生說敷幾天藥就好。”

由於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心情異常愉悅的曉美秋也開始滿嘴跑火車:“受傷的陣平老師難道不應該是由我來保護嗎?”

“嘖!大言不慚!”松田陣平差點因為這稱呼噴出來:“不用你瞎操心!離遠點就算我謝謝你做出的貢獻了!”

只聽到這句話的降谷零忍不住吐槽:“你到底是怎麽把心裏想的意思表達成這樣的?”

聽完全程的萩原研二跟著忍俊不禁:“小陣平你就直白的說自己擔心aki醬不行嗎……哎呦別打別打!我們到了!!”

——外守洗衣店到了。

從神情到目光都變得嚴肅起來的幾人訓練有素的采用了所學的戰術姿態,他們貓著腰,從一個整體中有條不紊的拆出幾組,分別從兩側逼近了外守洗衣店的大門,在和伊達航用手勢進行了一系列交流後,清了清嗓子的降谷零前跨一步,將自己徹底暴露在大門外。

“不好意思打擾啦!外守大叔你在嗎?”他用與平日無異的、一聽就是在校學生常用的腔調喊道:“還可以下單洗衣嗎?很急很急,明天要用的。”

……

耳朵貼著墻壁的曉美秋也皺了皺眉。

沒有回應,屋內也沒有發出洗衣機在運轉或是有誰在走動的聲音,外守一不在?那為什麽洗衣店燈火通明、大門敞開?就算洗衣店裏沒有什麽貴重物品,這也不符合常理。

腦子裏紛飛過的念頭最終匯成一個詞——陷阱。

但這也說不通,人類不可能未蔔先知,他們之間更不可能有內鬼,那麽外守一怎麽會知道他們決定在今晚臨時起意展開行動,還提前守株待兔、請君入甕?

除非……有不可能的可能性存在,真的是諸伏景光先發現外守一的存在的嗎?有沒有可能,早在這之前外守一就已經認出了他?

順著這條思路繼續思考下去,為什麽外守一的洗衣店正好開在諸伏景光就讀的警校外?為什麽他突然綁架了一個面容酷似外守有裏的小孩?若不是他此次貿然出手,諸伏景光根本無法將兩件事串在一起,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距離被發現還需要一段時間,畢竟誰能想到殺害諸伏景光父母的兇手恰巧在他本人身邊?

如果這一切根本不是萬裏挑一的巧合,那麽這個外守一、這個外守一……

他根本就是數十年如一日的跟在諸伏景光的身邊!只是這一次被發現了而已!

冷汗順著曉美秋也的額頭滑下、而後落入他的衣襟裏,在最初的驚悚感褪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直沖頭顱的愉悅感所附贈的眩暈感——

殺害父母的兇手一直圍在自己的身邊活動,在從幼童到青年的漫長時光裏,他也許給你指過路,也許賣過你香甜的冰淇淋,他曾經和你打過招呼、收了你的錢後給你洗過衣服……

這個外守一,會成為擊潰諸伏景光心理防線的存在嗎?

好奇。

好奇好奇好奇——

好奇諸伏景光知道這件事時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好奇他是否會因此感到恐懼,他是否會因此憤怒、或是因此崩潰,是否能守住自己的那份穩定?

沒關系,曉美秋也想,沒關系的,如果諸伏景光真的因為外守一而崩潰,他也完全理解、並發自內心的憐惜他,他會作為朋友用自己所能用的所有手段讓外守一日後的檔案沾滿汙泥;重大殺人案在日本很難被判死刑,但沒關系,社會影響惡劣的話完全有機會對他處以極刑,在那時,崩潰到只想要覆仇的諸伏景光一定不會介意自己家的慘劇被全日本口口相傳,只要國民請願率達到一定比重,再有他在背後煽風點火,想必外守一一定會死的讓大家都很滿意。

……

這是外守一應得的,對吧?

如果一切順利,為諸伏景光做到這些的、沒有家的他可以和失去一切的諸伏景光組成一個新的家嗎?

……不,好像不對,諸伏景光還沒有失去一切,他還有個在長野當警察的哥哥,但這也沒關系,只要諸伏景光願意和他成為家人,那麽,家人的家人當然也是家人,即使那位長野孔明對他有所不滿,是家人的話,他什麽都可以接受。

只要……是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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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覆了幾次試探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後,沈著臉的降谷零果斷做出了突進的手勢,一馬當先的沖了進去。

——不得不說,他的膚色相當適合執行夜間任務或是潛伏任務啊。

跟著大部隊魚貫而入的曉美秋也仍有餘裕想一些失禮的東西,他的身前是始終用肩膀卡住他的走位、以此將他攏在自己保護範圍內的松田陣平。

曉美秋也忍不住擡起虛握成拳的手,輕輕的在對方的後背中心捶了一下。

被這樣嚴密的護在身後還怎麽第一時間看清場中發生的事?對此感到不滿的曉美秋也攀住松田陣平的雙肩,他踮起腳,打算越過對方制造的防線看熱鬧,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松田陣平身體上的肌肉在短暫的僵硬後居然變的更加緊繃,他用力到曉美秋也確信自己摸到了明顯的、肌肉鼓起的曲線。

發生什麽事了?

幹脆撐著他的肩膀原地跳起來的曉美秋也如願以償地看到了——整整齊齊的碼放在洗衣機區域的,覆數個炸彈。

曉美秋也:“……”

他在蔓延著緊張的死寂中自問自答:“為什麽洗衣店老板能搞到這種東西……哦,我記得外守一他是工科生,他自己就能做來玩。”

“真是的,看到這些東西我差點被嚇的心跳驟停,怎麽aki醬還有心思說笑話啊?”一秒被破功的萩原研二終於想起來可以呼吸這件事:“不管怎麽說這也太多了點吧?!”

只是草草數一下就發現了十個左右。

“松田能拆嗎?”伊達航小心翼翼的靠近炸彈堆蹲下:“放心,不是壓感炸彈,趕緊過來看一看能不能處理。”

“是很基礎的結構,能處理,但是……”松田陣平揮了揮自己敷著藥的手:“我的手之前傷到了,會影響操作精度,我不能拆。”

諸伏景光扭頭看向萩原研二。

沒想到萩原研二也聳了聳肩:“我和小陣平都被貓抓了,所以我也一樣不能拆。”

“同一只貓?”諸伏景光很震驚。

“同一只貓。”萩原研二很無奈。

曉美秋也:“……”

兩個被貓討厭還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笨蛋。

“那這怎麽辦?”降谷零顯得非常焦慮:“這個量一旦爆炸可有點不得了啊,警察還得一會才能到,我們是不是先出去疏散周邊的人比較好……”

松田陣平打斷了他:“這麽在意的話,那就你來拆吧?”

在實戰拆彈經驗上是零的降谷零:“哈???”

“當然是由我來指導你拆,金發混蛋。”松田陣平咧開嘴一笑:“放心吧,絕對沒事,畢竟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和你這家夥死在一起。”

降谷零黑著本就黑的臉微笑:“那還真是謝謝你,混賬卷毛怪。”

……

松田陣平開始指揮降谷零拆彈。

萩原研二被以“擋住光線了”為由趕去守門,剩下的人都在緊張兮兮的圍觀警校第一的拆彈處/女戰,對此不感興趣的曉美秋也貓著腳步,在東轉西轉後悄無聲息的沿著樓梯上了二樓。

雖然沒有證據,但他就是有一種預感,外守一人就在洗衣店內。

不同於燈火通明的一樓,黑燈瞎火的二樓營造出的氣氛更令人緊張,饒是自詡心理素質不錯的曉美秋也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他的身體在黑暗中本能的進入了戒備狀態。

那雙剔透的金瞳似乎在反射了月光後透出了一種涼薄的淩厲感。

“果然。”盯著黑暗中的某處,曉美秋也如詠嘆般輕聲細語:“你在的啊,外守一。”

——窗外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了房間的一角,抱著被繩子捆綁住身體、處於昏迷狀態的小女孩,外守一正坐在角落裏冷冰冰的註視著他,比殺人犯陰翳的目光更無法被忽視存在感的,是堆疊在他身邊的、比起一樓的數量多了數倍的炸彈。

普通人、或者說,如果是正常人在看到這種場景後應該多是下意識的逃跑、或是因為恐懼軟倒在地,但曉美秋也卻沖著外守一笑了——發自內心的、愉悅的笑了。

“外守一。”他用正常的音量問道:“你是打算把你自己、把我們、把整條街都炸上天嗎?”

到處尋找曉美秋也身影的諸伏景光在上到樓梯中段時聽到了這句話,他幾乎是瞬間拔腿向上沖去,一邊跑還一邊喊著其他人的名字。

正在拆彈的降谷零和指導人松田陣平分身乏術,萩原研二守在大門等待警察,跟著諸伏景光趕到的是班長伊達航。

“我去!”伊達航難得用了不雅詞匯:“這他媽是什麽啊???”

“是炸彈啊,班長。”曉美秋也堪稱多此一舉的解說道:“從這,到那,全部都是炸彈。”

而且和一樓的倒計時啟動式炸彈類型不一樣,二樓的這些全部都是手操引爆式!這意味著這些東西是否會爆炸,全取決於掌控起/爆/器的人的一念之間!

諸伏景光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顫抖,他無聲的進行了幾輪深呼吸,才重新找回勇氣厲聲朝角落裏一動不動的外守一喝到:“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外守一!”

“……”

“我已經全都知道了!”他憤怒的聲音裏染上了苦澀的痛意:“十五年前,我的父母是被你殺害的吧?現在立刻釋放人質,交出起/爆/器,不要再錯上加錯了!”

外守一渾濁的雙眼慢慢移到了諸伏景光的身上,在屋內呵斥聲的回音還未消散時,他突然神情恍惚的沖諸伏景光笑了。

“啊,我記得你,你是諸伏家的小兒子。”他含含糊糊的蠕動著雙唇,聲調時高時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要跟著你,就能找到我的有裏……”

諸伏景光未消退怒意的面上顯露出空白,看上去很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來了!曉美秋也的心下一凜,他後退半步將自己的身體置於同期身後,在不會被輕易觀察到表情的上等座開始期待這場驗證他所有猜想的一場好戲。

“十五年前,我的女兒有裏去參加班級野營,然後被你父親、被你們諸伏家藏了起來。”外守一如同發狂的雄獅一般嘶啞著嗓子怒吼:“你們怎麽能這麽做,那可是我唯一的有裏!”

諸伏景光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你說什麽?你——”

“那可是我最疼愛的有裏,呵呵、哈哈哈……”那怒吼聲急轉直下,轉向悲戚:“我懇求你的父親將有裏還給我,只要還給我,不管是錢還是要我下跪我都願意……”

曉美秋也下意識的看向諸伏景光的臉,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一道繃緊的下頜線。

“但他沒有答應!!他沒有答應!!”

外守一從行為到語氣都變的徹底瘋狂起來,他提著瘦小的人質站起身,五官因憤怒幾乎全部擠在了一起:“他說我的有裏死了!!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是你們諸伏家幹的、是你們諸伏家幹的——”

眼看外守一突然情緒失控,被他提著衣領拽至半空中的小女孩已經表現出缺氧的癥狀,她的臉色發紫,手腳也開始抽搐著掙紮,可是外守一表露出的攻擊傾向又讓心急如焚的諸伏景光和伊達航深感無從下手……

人質的狀況越來越糟,正當他們兩人想要放手一搏時,箭弩拔張的氛圍裏響起了一個冷淡的聲音。

“大叔,不好意思打斷你一下。”手機屏在曉美秋也的臉上投出一片慘白的光,在成功吸引到了所有人的註意力後,他反轉手腕,將屏幕面朝外的展示出去:“時間卡在十五年前的夏天,我試著搜索了一下長野那邊的醫院……啊呀,看看這是什麽?來自長野松本協立醫院的一份送診記錄。”他拖長音調:“七歲的外守有裏小朋友,患急性盲腸炎及並發感染癥,搶救兩個小時後死亡。”

聽到了心心念念的關鍵詞,外守一在楞神中無意識的放松了肢體,因此得到喘息的小女孩在昏迷中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啊,對不起,這個距離很難看清吧。”曉美秋也利落地將自己的手機扔向他:“查到這些還是很耗功夫的,所以請仔細看哦,比如給手術同意單簽名的人呢……好像姓諸伏誒。”

手術同意單上的簽名的確是諸伏景光的父親所寫,那風骨極佳的字跡被顫抖的筆觸生生帶出了滑稽感,可以看出他當時是真的非常擔心。

面露警惕神色的外守一緩慢的蹲下,他松開了小女孩的衣領、轉而去撿起手機——伊達航立刻找準機會沖上去將他撞倒,他雙臂一抄,將軟倒在地的小女孩抱在懷裏。

癱坐在地上的外守一死死攥著手機,他雙眼怔怔的註視著屏幕,理智伴隨他翻閱的過程中逐漸回歸,他重新變得清明的雙眼開始流露出不作偽的痛苦和懊悔。

忍耐著的諸伏景光再也無法忍耐。

“我父親沒有幹過你說的那些事。”經受了荒誕感和憤怒感洗禮後的諸伏景光顯得很平靜:“有裏醬確實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被送往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的。”

“……”

“我父親沒幹過你說的那些事。”諸伏景光重覆了一遍這句話,而後終於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些全部都是你的臆想。”

“我……”

“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兒死去,你將錯誤全部歸在了我父親的身上;迷失在錯誤的臆想裏,你又下手殺害了我的父親和母親。只是因為臆想,居然只是因為你的臆想!!”

……

這就對了,曉美秋也想。

諸伏景光,你為什麽不恨?在意識到撕毀那美夢的犯人可能只是一個無法自控的精神病患者時——你憑什麽不恨?你怎麽能不恨?

“我是為了找到真相、找到真兇,才成為警察的。”

——來吧,諸伏景光,你有恨的權力。

“但我沒有想過,兇手竟然會是你……我父親曾經因為有裏醬的死而極度自責,兇手怎麽會是你……”

“對不起,孩子。”那先前癲狂的男人雙眼中此刻多了淚意,他抓著自己滿頭灰敗的發,神情懊惱且痛苦:“我不該……對不起……對不起……”

——即使你因此壞掉,也沒關系。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說的了。”胸膛劇烈起伏的諸伏景光閉上了雙眼。

——來吧,成為我的……

“外守一,自首吧。”深吸了一口氣的諸伏景光說:“交出起/爆/器,不要再錯上加錯。”

……

“警察馬上就到,你的餘生,就在監獄裏為自己的罪行好好懺悔吧!”

…………

誒?

自首?監獄?

這不對,不,不如說,哪裏都不對。

“重覆一次,外守一,現在立刻交出起/爆/器,隨我去自首——”

“等一等!諸伏同學!”曉美秋也上前一步抓住諸伏景光的手腕,滿臉的不可置信:“就,就這樣?”

“什麽?”諸伏景光拍了拍曉美秋也的腦袋,以為對方在害怕的他選擇柔聲安慰道:“沒關系,一切都結束了,剩下的任務就是等警察來,別害怕。”

曉美秋也:“……”

你的憤怒呢?怨恨呢?質問呢?瘋狂呢?我什麽都沒看到,就這麽完了?

諸伏景光用溫柔的眼神告訴他,沒錯,就這麽完了。

“謝謝你,曉美。”他甚至在笑容中都帶上了以前從未有過的輕松感:“多虧了你,否則采取暴力手段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麽……曉美?你怎麽了?”

曉美秋也:“………”

曉美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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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到諸伏景光恐怕不會按照他設想的劇本成為他的家人後,曉美秋也整個人陷入了恍惚的狀態,他質問自己為何能讓眼前煮熟的鴨子飛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諸伏景光其實從一開始就壓根就沒在他那口鍋裏。

為什麽諸伏景光不發瘋?

沒有那麽多什麽,他只是就是那種,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任由自己走向墮落的人罷了;他很堅強,所以不會擅自倒在無人關註的角落,只會拖著身軀永遠向目標前進;他很溫柔,所以不會讓苦難和不幸肆意向外傾瀉,只會笑著自我消化掉;他很堅定,所以不會忘記櫻花樹下的宣言,哪怕是面對幾乎害得他一無所有的外守一,他也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將審判交給律法來執行。

……沒錯,即使知道外守一最多不過坐牢十數年就會被釋放,諸伏景光依舊選擇了由法律來裁決一切。

換位思考下絕對會親手殺掉外守一的曉美秋也沈默了,他握著被諸伏景光撿回來的手機,二十二年來頭一次在一個人面前生出了自慚形穢的想法,以及無法忽視的、滅頂的羞恥感。

諸伏景光和他大不相同。

他尊重個體之間的差異,從不覺得在觀念上和別人不同是一件需要議論的事——但他憑什麽覺得諸伏景光會和他能殊途同歸、他們是一丘之貉?曾經泡過蜜罐的諸伏景光終究和自己是不一樣的存在,他是生來孤獨的、無人問津的野狗,哪裏來的自信覺得能把旁人卷進屬於他的深淵?

……

…………

但果然還是有些難過,他是真的很期待諸伏景光成為自己的家人,哪怕是在預想中的壞掉的諸伏景光,這是他頭一次這麽接近那生來就渴望的目標,但結果是,他失敗了。

他失敗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諸伏景光,錯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導致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曉美秋也難過到肩膀上傳來額外的重量都沒能發覺。

“你被嚇到了嗎?aki醬?”

因為曉美秋也通紅的雙眼和鼻尖而擔心的萩原研二脫下了自己的警服外套,他順手為曉美秋也披在肩上,並摸了摸他黏糊糊的額頭:“流了這麽多汗會不會是著涼了?不然aki醬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們在就可以了。”

“啊、嗯,不用,我沒事……”垂頭喪氣的曉美秋也甚至不敢和萩原研二對視:“說是被嚇到了……也行吧……”

學著萩原研二的動作,松田陣平也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在和自己的溫度對比後他明顯的松了口氣:“沒發燒,還好。你這家夥就是天天在電腦前世面見得少,下次讓hagi帶你去飆車!多飆幾次,你就會發現這種根本就是小場面。”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雖然聽到飆車我會很興奮但是……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欺負aki醬了吧。”

松田陣平:“嘁。”

一旁的伊達航抓著外守一的胳膊在詢問降谷零:“警察還要多久才來?”

外守一如一潭死水的雙眼因為警察二字波動了一下。

“大約還要十分鐘。”降谷零掛斷電話:“有其他區域發生了重大案件,警察們都去優先處理那邊了。”

“這麽多炸彈也算重大刑事案件吧。”松田陣平吐槽:“嚇死人了簡直……你們可要把起/爆/器看好啊!要是不小心按到大家真的要一起完蛋了。”

“知道了知道了!”降谷零揚起握著起/爆/器的手:“在我這裏,我會看好的。”

披著衣服的曉美秋也縮起肩膀一言不發,氣氛在沈默中很快變得沈悶。

就在這時,外守一突然開口了。

“諸伏家的小兒子,你是叫諸伏景光對嗎。”恢覆正常的他蒼老而疲憊,聲音都帶著磨砂玻璃般的、聽起來讓人很難受的顆粒質感:“你父親和母親的事,真的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錯……”

諸伏景光垂著眼沒有吭聲。

“我是個做了罪無可赦事情的罪人。”外守一有氣無力道:“你以後會是個好警察,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獲得你的寬恕。”

“對不起啊,果然,我不想去警察局。”

異變突生!

外守一猛地掙脫了伊達航的桎梏,他的身體裏好似爆發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粗暴的推開了擋在自己行進路上的曉美秋也,眨眼間就和未來的警官們拉開了距離。

沈浸在自己泥濘的思緒裏,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被推倒的曉美秋也下意識的拽緊了肩上的衣服,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的碎石尖上,鮮血瞬間從傷處溢出,眨眼間便染紅了他半張臉。

“餵外守一!你幹什麽!給我停下!”

“啊啊啊啊啊aki醬!!”

“可惡,秋!你在幹什麽啊!保護衣服做什麽?!”

這是研二給我的,保護一下不是應該的嗎?

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意識開始模糊的曉美秋也躺在不知是誰的大腿上遲鈍的分辨著周圍的聲音:松田陣平在大聲喊著什麽,語速太快了有些聽不懂;萩原研二在撕著什麽布料,他像是哄孩子一樣喊著自己的名字;伊達航強硬的攔住了降谷零,諸伏景光則是追著外守一,那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讓我……去死……不……我……沒必要……”

讓我去死吧,不要管我了,像我這樣的人,沒必要這樣對我。

雖然聽不清楚,但你是想這麽說對嗎?外守一?

我明白的,我居然明白……

爆炸聲、連續不斷的爆炸聲、火焰燃燒的聲音。

以及此起彼伏的、大家呼喚諸伏景光的聲音。

曉美秋也努力的撐開眼皮,他正想詢問發生了什麽,卻在下一刻感到頭部一輕——似乎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被他枕著大腿的人將他的腦袋小心翼翼的移動到了地面上。

“aki醬,自己呆一會兒好嗎?我很快就回來。”

原來是萩原研二。

努力翻身、並借著側臥的姿勢撐起身體的曉美秋也在血糊的視線裏扯開眼皮,循著熟悉的身影們望去,他的視野內捕捉到了或許這輩子都永生難忘的場景。

身後是熊熊烈火,身前是兩層樓的高差距離。

拽著外守一的諸伏景光伴隨著漫天飛舞的碎玻璃渣一躍而下——

而後在同伴的包圍中落入一片柔軟的櫻花圖案裏。

……

而他,視線模糊的、唇舌中滿是腥甜味道的曉美秋也,此時像條真正的野狗一般獨自臥在黑暗中,距離那群互相擁抱、高聲歡呼的光源明明只有幾步之遙,他卻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走過去。

啊,不管在哪裏,原來我都是沒有家的。

傷痕累累的野狗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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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桑的戀愛腦是變種,家人式的。

後來所有拼盡全力的疲憊奔波只是因為想要一個家,只是為了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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